仪式与艺术的在场 作为事件的四川艺术节
2015-12-29 11:41:30 来自:四川报道网 编辑:向经纬
四川报道记者 彭娟
西儒阿多诺云:音乐必须鸣响。其实何止是音乐如此:当我们谈论艺术时,我们所谈论的永远不是作品作为物的,孤独的物理存在。唯当乐谱被鸣响时,它才是音乐:同样的,色彩唯有被观看时才是绘画,词语唯有被倾听才是文学,更不用说,肢体的运动唯有出现在观众的簇拥中时,它才是表演。
看展(摄影 陈羽啸)
艺术的本质在于作品和观看的同时在场:而在场之为在场的前提,则是场地。场地并非单纯的空间:在被称为场地的敞开中,人类生存中最为本质的要素聚合,碰撞,并且得到升华。网络时代的迅速发展让场所变得虚拟了,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艺术于其中得到自己完全的生命的那种场所:在漫长的过去,唯有在吟游诗人、乡村艺人或者新剧剧团到访的稀奇时刻,被日常生活所淹没的经验才能在艺术之光中焕然一新——是的,画作、雕像与书法的存在似乎并不依赖于艺术家们走街串巷的鲜活身体;但是一个事实仍然要记住:在前网络时代,人们倘若要真正地理解米开朗基罗壁画的细节,唯一的途径就是亲自站到那片物理的墙壁面前。
与艺术的照面曾经一度有着各种时空上的困难,而这种困难,将这种照面变成了一桩充满仪式感的、值得认真对待的事体。而今天,曾经一度稀奇难得的机会,变得唾手可得了:笔墨、油彩、大理石的细节,甚至是已经沉入历史深渊的伟大表演时刻,都以可以复制的形式流通着。经由复制的技术,经由数据,经由网络,人们甚至可以回到那些一次性的时刻和地点,比如说,1970年2月14日的利兹大学,去聆听谁人(The Who)乐队传奇性的演唱。工业时代的复制技术让文学和绘画变得可以复制了,从而夺去了它们稀罕的光晕;而后工业时代,这种幸运和不幸又发生在了表演之上。我说被复制既是不幸又是幸运:如果没有新的技术,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或许一生也只能有上一两次的机会一亲缪斯的芳泽;但是,艺术的生命,与对它的观看息息相关。增加的机会同时也就改变了我们观看它们的方式:艺术仍然是美的,是令人惊异的,但是在一切都可以被复制、保藏并且传播的此刻,它在一般情况下,就至少不再是完全的稀罕,完全的高贵了。
但是此刻我们重新遇到了这样一个机会:更新我们对艺术的经验方式本身,让一度沉睡的,针对艺术、针对美的仪式感在我们体内复活。我们所面对的事件被称作一次艺术节:并非艺术品 “欢度”的节日,而是我们——人类——与艺术照面的节日。“节日”一词描述了这样一种经验:人们因为特殊的意义,在特殊的时刻聚集于特殊的地点,庆祝某些不同寻常之事的发生。而在艺术节上被庆祝的事情,自然就是艺术。庆祝本身并不是一件事物,而是我们与事物照面的方式:相对于事物而言,它乃是自由的;但同时,它又与事物息息相关——它是事物之上笼罩的,意识的釉彩。而庆祝总是对令人快乐之物的庆祝:即使令人快乐之物在物理上已然平凡无奇,对它的庆祝却仍然是可能的,正如对于不再匮乏食物的人们来说,节日的食物仍然格外美味。当然,仪式感与新奇感对于美味和营养绝非不可或缺;但是对于美而言,情况却并非如此。对美的体验并非一种消遣:消遣让日常生活与经验变得顺滑,而艺术却恰恰相反——它打破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强迫我们严肃地接近它带来的愉悦。
艺术节,作为庆祝艺术的节日,让愉悦本身成为了需要被严肃对待的东西。网络让作为普通人的我们能够接触到那些一度被贵族们所垄断的愉悦——但是愉悦的机会在数量上的增加,却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轻忽地对待它。
《薛宝钗》定妆照
在正在我们身边发生的四川艺术节这一特殊的事件之中,我们可以再次看到各类斑斓的作品本身:或油画、或国画,各个民族少女们迷人的侧脸与身姿被画家置入或变形、或甜美的油彩;两千年前汉人们铭刻于石碑的蚕头燕尾,再次生动地呈现于书法作品中;《武则天与婉儿》中,权力中心的女性进行的角逐,如今乃是舞台这一空间中的理念冲突;无形的情感之线,此刻运动于肌肉的舞动;而孩子们则可以再次重温他们对冒险的渴望,并且明了,冒险的意义在于寻回自己心中隐藏的坚强、勇气与温柔。
四川艺术节同时也是在四川这个地理空间中涌现的事件:它提醒我们,我们身处的这个温柔的盆地的复杂与奇异,是怎样一种值得珍惜的事物:我们看到仿佛来自另一个宇宙的三星堆世界再现于舞台,看到把触感深深扎根于这片盆地的画家们勾勒出的,仅属于这里的生活。
而更重要的是,这一切的作品都被置入了一个庆典,而在庆典之中,我们明白我们经验到的东西,绝非平常。或许明天,描绘少女们姿影的油画就会出现在印刷品上;或许明天,少女与稻草人、狮子和铁皮人的冒险演出能够在视频网站上被观看——但是庆典却让我们关注作品的眼光不受这些复制的影响。我们离开了日常的工作而进入了作为庆典的艺术节:即使我们不在这里,也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接触到作品;但是我们选择了在场——同时,也让作品在场。或许艺术并不需要我们以一种猎奇的方式去对待它们;或许它们知道,对于现代观众,它们并不能提供什么异域格调——更何况它们乃是对生活于四川的人们展示四川的艺术。但是,艺术却毫无疑问地需要被严肃对待,即使这种严肃,仅止于离开自己的摇椅,到一个完全临时的,挂满了作品的空间中继续编制给孙子的毛衣。尊重并非死板,正如仪式感并非固定的仪节。尊重的意思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借助作品再度打开我们被封闭的感官。
明天,今天在庆典上遭遇过的作品会在日常生活中再度与我们照面;但是,我们今天与作品在艺术节上同时在场的经验,却会成为沉淀于生命中的财富,时刻提醒我们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另一种维度,另一种鲜活的光亮。